92岁老人口述抗战史:深入敌后端炮楼 血战金沟反扫荡

图为2011年陈道传率后辈去平阴县孔村镇金沟战役旧址讲述当年的故事。（家属提供）

　　陈道传，1924年生人。原籍山东省东阿县牛角店镇大楚村，1940年入党，1950年定为二等乙级革命伤残军人，1983年离休。

　　6月9日，热浪席卷水城。退休在家的陈芳，正在整理父亲陈道传的口述史料。半月前的5月22日，见证了反法西斯战争硝烟的陈道传老人，安详从容地走完了自己92年的人生岁月。

　　老人走了，给后人留下了珍贵的影像资料和口述史料。战火硝烟处，青山埋忠骨——悲壮的历史，是他的个人回忆，也是我们的国家记忆。

　　初生牛犊

　　13岁当了儿童团长 混进炮楼探查敌情

　　6月9日，陈芳向记者展示了一份父亲陈道传生前口述的材料。那是2011年老人身体还硬朗的时候，亲率后辈去平阴县孔村镇金沟战役旧址，回顾自己和战友当年打击日寇的过往历史时整理的。

　　1937年，全面抗战爆发，中国进入战争最为激烈、最为艰苦的时期。那一年，陈道传老人所在的村子住进了县抗日动员委员会和武装部的领导。在他们的组织下，村子里成立了儿童团，13岁的陈道传成了儿童团团长。

　　年龄虽然小，觉悟却很高。那时候，儿童团成员经常站岗放哨，有时候借送饭、送粮的机会混进敌人炮楼，悄悄记下敌人的数量和装备，把情报送给抗日力量。

　　那时候，抗日力量的情报站就在他的哥哥陈道福家。1938年入冬的一天，陈道传在村头帮母亲碾玉米，远远望见日军和伪军向村子扑来。情急之下，母亲让他“回家拿点棒子”，机智的陈道传跑回家，从后院翻墙进入哥哥家，通知正在开会的县情报站同志，让他们安全撤离。

　　陈道传和陈道福哥俩，经常借送饭等机会混进村西炮楼，一个负责聊天、一个观察记录。当时，敌人兵力很强，驻扎了伪军一个连，日军一个班(12人)。这些情况连同枪支弹药情况，都被他们及时准确地向“肖华支队”第三支队队长肖明汇报。

　　当时“肖华支队”七、八团的修械所和卫生室，就住在陈道传家。老人那时候经常帮他们写收发枪支弹药和卫生用具的条子，也从八路军战士那里了解了许多进步道理。他和陈道福二哥暗下决心，向组织靠拢，终于在1940年9月秘密入党。

　　入党后，陈道传和陈道福二人更加积极地进行秘密对敌斗争和地下锄奸工作。1941年秋天，大楚村地下党支部成立，陈道传担任支部书记。

　　入伍抗战

　　用巧计缴获敌人武器 报大仇抓获平阴汉奸

　　1942年10月，陈道传正式入伍，跟着县大队转战鲁西南。乔庄打扮，深入敌后，端炮楼，摸据点，而战友却一个接一个地牺牲，战争的残酷却让陈道传变得坚定顽强。

　　有一次，八路军获得情报，长清兴隆镇一个伪军班下乡缴粮。战士装成修车人，把玻璃碎片撒在伪军必经的路上，趁其车胎被扎停下修车时，缴获了他们的全部武器。

　　1942年秋天，我党在平阴县的重要领导人熊宪龙被敌寇杀害后扔进地窨。跟随营长执行调查及锄奸任务的陈道传得知消息后，决心为其报仇。经调查，凶手是钱官庄汉奸钱学礼兄弟三人。陈道传和战友从洪范池向正东穿过几个山头，到达钱官庄潜伏，天快黑时抓住了亲手杀害熊宪龙的钱学义，钱学礼脱逃。押解途中，钱学义妄图逃跑，被战士乱石砸死。

　　1943年，侵华日军对根据地进行疯狂扫荡，鲁西的八路军战士针锋相对地组织“反扫荡”。地方武装紧密配合，主动出击，削弱、牵制敌人兵力，骚扰日军据点、破坏道路桥梁、切断敌人电话线，有力地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。

　　1943年10月，八路军抗日力量一分区(黄河以东，泰安以西，亦称“丰山地区”)专员张耀南、四分区(黄河以西，聊城周边，一度称六分区)专员谢新鹏、分区司令员刘志远等首长，部署了一场“反扫荡”战役。

　　金沟——现在位于济南市平阴县孔村镇，是这场战役中的主要战场之一。陈道传和战友们在这里浴血奋战，出奇制胜，为反扫荡战役谱写了一曲壮丽凯歌。

　　血战金沟

　　大股部队牵制敌人 装备悬殊战斗惨烈

　　1943年10月22日拂晓，平阿县(东阿和平阴)抗日游击五大队(又称六分区六营)一、四连，在营长王月亭的带领下渡过黄河，从平阴穿过，直抵肥城，经马山和陶山，往南到桃园镇西南一个集镇，会同分区部队及各县大队武装近两千人，浩浩荡荡出发。

　　八路军队伍一会儿东南，一会儿西南，一会儿向这个据点打几枪，一会儿朝那个据点打几枪。撞上小股日军、伪军，则予以彻底消灭。他们的队伍一改往日隐蔽作战习惯，从气势上震撼敌人，也从吸引、牵制了敌人。

　　陈道传老人回忆，深秋的晚上，他们露宿在荒地里，饿了，从干粮袋里抓把小米，塞嘴里嚼碎吃下去，就算是一顿饭。23日下午，部分队伍往东攻打牙山据点，陈道传所在的队伍西进。

　　部队沿途骚扰孝直、孔村日军据点，截断电话线，继续向北，晚上六点到达金沟村驻扎。金沟村沿山而建，村北是连绵山头，地势险要，易守难攻。陈道传老人所在的队伍按照战役部署，于当晚将兵力分布到到金沟村北四个山头，只等鬼子上钩。

　　24日凌晨2点，战士开始行动，怕踢到石头发出声音，他们全部赤脚攀爬。24日天刚亮，村里来了两个自称伪区部的人(实为日军密探)，谎称来催给养。村公所虚意热情接待，并故意透露八路军大部队驻扎在此消息。当日早晨7点左右，战斗打响。敌人调动东阿、平阴及牛角店等据点日伪军，包围了金沟。

　　当时，四个山头共有八路军两个连十个班，一百多人，每人除少量子弹外，只有四颗手榴弹。日军一千多人，有机关枪、迫击炮等装备，向四个山头狂轰乱炸。战斗在东山头打响，接着西北山头也响起炮声，紧接着陈道传所在的山头和东北山头，也陷入硝烟中。由于敌强我弱，他们采取“你打我不动，你停我就打”的策略。敌人枪声密集的时候，就隐蔽起来，节约子弹，等敌人火力喘息之机，便从不同方向还击。

　　敌人开始向上反扑，我军队伍快速组织起两个加强班 (共24人)，从正面用步枪联射，敌人误以为是机关枪，不敢轻举妄动。两个加强班接着去东北山头增援，不幸被敌人包围，伤亡惨重，牺牲战友的名字都不清楚，连长的遗骨据说也留在了山头上。在激烈的战斗中，东山头五班长王明菊、副班长宋先阳壮烈牺牲，王厚淮负重伤。

　　就这样，敌我双方对峙到晚上。就在他们弹尽粮绝、做好与敌肉搏准备的时候，鬼子突然撤退。原来，战事胶着之际，我军部分队伍飞速从转移，去攻打南夏沟据点，吸引敌人增援去了。

　　受伤转移

　　忍剧痛剜出体内弹片 返战场回忆战火硝烟

　　此次战斗中，陈道传从五班调到加强二班。看着自己投出的手榴弹在鬼子中间炸响，敌人的进攻一次次被打下去，他又兴奋又激动。上午9点左右，鬼子一颗炮弹落在掩体前，陈道传被炸伤左臂，血流如注，他几次昏死过去。经简单包扎止血后，躺在石头掩体后面。几次被炮声震醒的他，不甘心就此倒下，就用右手放枪、投手榴弹，坚持战斗。

　　当晚9点左右，14个小时的战斗结束，陈道传被战友背下山，安置在金沟村东头一老百姓家里。吃了点儿稀粥后，老乡卸下门板当担架，战士们抬着他连夜转移。由于山路崎岖，为躲避敌人绕道而行。沿黄河大坝往北，经马集、王楼辗转到达南魏庄。

　　陈道传老人说，这里离敌人较远，群众基础很好。住下后，房东大娘用盐水给他清洗伤口，开水煮烫刀子剪子，在没有麻药、没有医生的情况下抠弹片。他在剧痛中昏死过去、醒过来，再昏过去、又醒过来……大娘尽了最大努力，剜出了大部分弹片，心疼地说：“别再剜了，再剜胳膊上的肉就没了”。后来，在房东大娘的经心护理下，伤情逐渐稳定。

　　战况稳定后，陈道传被辗转送到位于齐河县田楼村的后方医院。经过检查，发现左臂神经系统被完全破坏，肘关节到五指已无任何功能，只剩下几根断裂的骨头内还卡着弹片。当时，部队医院首长李亭同志，说他的左臂已经没有保留价值，因为有很多碎弹片会导致发炎，严重了甚至会引起败血症危及生命，劝其截掉左臂。陈道传老人的父亲不同意，到了12月份，悄悄接他回家疗伤，最终保住了左臂，却由此落下了终身残疾。

　　根据党组织的安排，回村后陈道传继续担任地下支部书记，发动群众，开展工作，直到迎来抗战的胜利。几十年暴风骤雨过去，抗战的场面每每浮现眼前，战斗的激情仍会充满全身。2011年5月，陈道传老人亲率子女重返金沟，走在当年赤脚攀爬过的山路上，枪炮声犹在耳边。高高的山头上，还埋着战友的忠骨。陈道传老人说，望着山头上的松柏树，他仿佛又听到喊杀声。

　　(记者 封国栋)